听了赵祯的话,吕夷简和王曾对视了一眼,都没有说话。
刚刚一年多的时间,李用和从一个从八品小武官一路升到了正四品下的正任刺史,这个升迁速度骇人听闻,开国以来极为罕见。但是显然赵祯还是觉得不够,升迁太慢,自己的亲舅舅,都一把年纪了,才当这么一个小官,他怎么看得过去?但是国家有法度,升官是有规矩的,皇帝也不能由着性子乱来,现在有了一个立功的机会,他自然要一把抓住。
殿里一阵沉默,赵祯向前探着身子,目光不断在几位宰执大臣身上扫来扫去。
徐平低垂双目,默不作声。这个道理跟刚才吕夷简和张士逊对王素任群牧判官的事情沉默一样,人人都知道徐家跟李用和家是通家之好,他自然也是要回避。
过了好一会,张士逊才道:“陛下,李刺史自然是合适的人选,不过,这一年来他的官职一变再变,每一任都只是数月,此时再变只怕多有不便。”
王曾道:“职事变更过快,考课之类便就形同虚设,陛下还是三思。”
赵祯绷着脸,看了看众人,突然问王德用:“王太尉,你觉得如何?”
王德用面无表情,躬了躬身子道:“微臣武将,大臣任免岂能置喙!”
“群牧使主管马政,本就与军方关系密切,你但说无妨!”
王德用哪里肯掺和进这种事情,只是道:“群牧司事务,微臣确实不知。”
赵祯看在座的几人,吕夷简不说话,李咨虽然也没开口,不过看他的样子也是问了也不同意,晏殊和梅询两人就更不用问了,他们说了也不算。
坐在上面沉默了一会,赵祯也不再谈起此事,干脆就此散了。群牧司按照先前说好的办,王素去任群牧判官,具体和徐平商量新的育马方法,有必要以后再议。
徐平出了大内,见其他人并没有出来,知道他们还有其他的事情商议。反正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,也不去操心,到了閤门处找璋。
李璋卸了戎装,正与其他人交接,见到徐平出来,忙道:“哥哥出来得正好,我也正要回家,不如一起走。”
徐平点头,略等一会,李璋收拾停当,两人一起出了东华门。
转到皇城前面,徐平让李璋等了一会,自己回衙门交待了事情,带了随从,一起顺着御待向前走去。
走不多远,看看前面就是大相国寺,李璋笑道:“今日有闲,我们不如到前边相国寺里的烧朱院吃次烤肉。当年你还是布衣,我们在京城里一起去了一次,一晃多年,竟是再也没有进去过。烤肉的大师年纪大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罢手不干了。”
徐平笑道:“如此正好,左右现在天色还早,就去喝上几杯。”
相国寺分为许多院,其中有些租了出去,所以哪怕里面住的是和尚,有的也并不归相国寺管。而且哪怕就是相国寺里的和尚,也五花八门,做什么的都有。正处京城最繁华的地段,大相国寺与其说是一座寺院,不如说是一个松散的大市场。
和李璋两人进了烧朱院,一个小沙弥收拾得干净利落,如同外面店里的小厮一般迎上来道:“两位客官,快快里面请,今日要吃点什么?喝点什么?”
多年没来,徐平见这里越来越多市俗气,渐渐与外面的普通酒店相差不多了。当年使这里扬名的惠明和尚已经年迈,现在管事的都是他的弟子,自小耳濡目染,这些酒肉和尚连惠明的那一丝佛性都扔到了九天云外,只想着开店赚钱。
让随从到外面转一转,徐平与李璋寻了一副桌凳坐下,对小沙弥道:“先来两斤熟烧肉,再来几个时鲜茶蔬,对了,你这里有什么酒?”
“京城各色名酒,本院里样样都有,客官要喝点什么?”
徐平已经喝不惯现在平常的水酒,便道:“有烈酒那便来一小瓶。”
小沙弥得了吩咐,飞快地跑到后厨去了。
李璋看着小沙弥的背影,叹了口气:“这里向为天下第一佛门胜地,我们却来喝酒吃肉,唉,实在是亵渎佛祖。”
徐平笑道:“和尚们卖,我们便来吃喝,何必伤悲春秋!我们都是与佛没缘的人,能够借着酒肉来寺里走一遭,便是我们与佛法的缘份了。”
这个年代与和尚走得近的士大夫也不少,不少还精研禅理,儒佛双修。不过徐平没那个兴趣,对道士和尚都是敬而远之,更加不要说去读佛经道藏了。寺院里卖酒卖肉,徐平觉得这样挺好,总比只靠着琢磨善男善女的香火钱强得多。
不管佛教道教,寺院宫观在这个年代都不仅仅是宗教场所,还是人们聚会游玩的地方,甚至还是摆摊贸易的地方。就像大相国寺,初一、十五和逢八的日子都有市集,不仅仅是京城,就连附近的县里都有人来这里买卖货物,热闹非凡。
大相国寺周围有数不清的各种寺产,涉及到各行各业,相国寺本身就是京城里的商场豪门。不仅仅是税,相国寺的收入都是与官府分账的,开封府对这里也格外照顾,作为自己的一大财源。认真说起来,这也算是一个官商勾结的例子呢。
正是有这种商业氛围,三司最大的一间铺子就是开在附近,与相国寺里的地摊市场相辅相成,最近这里愈加繁华,隐隐有超越东华门外成为京城第一商圈的势头。
不一刻,小沙弥上了酒肉来,李璋在杯里倒上了酒,举杯道:“多日没有与哥哥在外喝酒了,同饮一杯!”
把杯里的酒喝完,喝了几口菜单,徐平对李璋道:“兄弟,我们自家人,有话便直接跟你说。刚才在殿里议事,说起群牧司人手不足,官家的意思,是让李世叔去任个群牧副使,积攒些功劳,日后升迁省得别人闲话。唉,只是大臣们不怎么同意。”
原则上殿内议事的内容是不能在外面谈论的,更不要说跟当事人提起,李璋自然知道这规矩。徐平是个稳重的人,极少做出格的事情,如今见徐平主动提起,便知道这事情只怕不那么单纯。急忙问道:“哥哥,对我阿爹这是好事还是坏事?”
“自然是好事。我跟你说,依着官家的意思,只怕诏命还是会下来。你回去跟李世叔讲,切莫推托,本来大臣就不同意,他一推只怕这任命就成不了。我们两家是至交,李世叔去任群牧副使,于公于私都是好事情。换一个人来,用不用心不说,要学我庄子上的法子,怎么去学?这本就是我的法子,功劳凭什么让别人得了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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