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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经过了这些事情,整晚的气氛终究还是沉闷,少了上几次的欢乐。

    在这些人面前,徐平地位尊崇,不是能够随便评论的。而欧阳修是文坛后起之秀,又被朝中多位元老重臣看中,前途无量,别人也不好说得重了。

    最关键的,欧阳修对道统之说极为固执,内心深处把自己比作唐朝韩愈,要扫清世间邪说而立正统。文起八代之衰,而道济天下之溺,忠犯人主之怒,而勇夺三军之帅,苏轼赞颂韩愈的话虽然还没有出现,欧阳修的心里却把这作为自己为人做事的标杆。

    徐平出身商贾之家,虽然中进士入仕途,但一路升迁,大多都是靠着给朝廷创造钱粮财富的政绩,虽然有军功,但现在所做的事情还是专心于钱粮。自己这么做也就罢了,还借着职权地位让馆阁的朝廷栋梁之材也这样做,这不就是邪道盛而正道衰吗?一个商贾之子,竟然认为治理天下也不过是钱粮,这才是欧阳修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。

    现在徐平位高权重,欧阳修只能咽下这口气,但心里无论如何也不服。暗下决心,终有一日要把徐平的这些歪理邪说都给拨乱反正,天下间还是走正道的人多。

    当夜众人散了,徐平与王拱辰两人留在铺子里。

    挑亮灯火,小厮上了两杯浓茶,徐平让铺子的主管把账本拿了过来,与王拱辰对账。

    把茶向桌子上一推,王拱辰有些局促地道:“副使,我们自己人,同朝为官,读的是圣贤书,做的是官家事,开铺子只是补贴一下家用,何必真跟一众商贾一般斤斤计较!”

    徐平笑着摇了摇头:“君贶,话不是这样说。一起做生意,最重要的就是账目要分明,否则,终有互相疑虑的一天。君子坦荡荡,事无不可对人言,做生意就要像个做生意的样子,坦坦荡荡地把钱财理清楚。我们两人交好,平时周济是一回事,但把生意账目理清楚又是一回事,这不是贪财,这是做事情的规矩。”

    王拱辰终究是有些不自在,以前徐平就经常周济他,白白送给他的钱物也不知道有多少,现在却跟徐平算账,这账如何算法?

    徐平对站在一边的主管道:“张主管,你把账目跟君贶一项一项说分明,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,一定要解释得清楚了。合伙做生意,这是一定要分明的,万不可马虎。”

    张主管躬身答道:“小的理会,一到月底,就把账都清了。”

    徐平点头,站起身来拍了拍王拱辰的肩膀道:“君贶,你要习惯这样做,不然将来有一天真地要什么大买卖了,不把账理清楚,谁敢与你合伙?”

    王拱辰无奈地摇头:“可这些事情,我又怎么做得来?”

    徐平哈哈一笑:“那你就赶紧去雇个知院干办在家里,替你打理这些,不用自己事事费心。要是没有人选,去你未来岳父那里,薛侍郎豪门巨室,一定有人手给你。好了,你和张主管在这里做事,我出去吹吹风,清醒一下头脑。”

    说完,徐平抬步出了房门,来到了院子里。

    此时已是深夜,这里比不得内城的繁华,铺子里客人早已散去,只余下几个小厮忙碌碌地清扫。把桌子收拾干净,熄灭炉子里的炭火,做着一天中最后的收尾工作。

    见到徐平出来,小厮忙躬身行礼。

    徐平摆手道:“只管忙你们的,我只是随便走走。”

    说完,在院子里转了两圈,抬脚到了五丈河边。

    五丈河通京东路梁山泊,远不如汴河繁华,此时河面上并没有船,只有远处的三司属下的西水磨务如同个怪兽趴在河边。

    风从河面上刮来,温润而又凉爽。徐平微抬起头,深吸了一口气,只觉得身心舒泰。

    去年的这个时候,自己正从升龙府凯旋回太平县,可谓是意气风发。突然之间却被夺去差遣,回京述职,不知不觉就一年了。一年之间,自己从一个地方小官,摇身一变而成了朝中的中央大臣,如此际遇,立国以来也没有几个人有过。

    这一年间,尤其是入京任职的后半年,磕磕绊绊,终究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。到了现在,无论是公事私事,终于都走上了正轨,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开始松驰下来。

    如今的三司,主管的新场务和铺子都已经正常运行,只要踏实做下去,在京城里做得成熟了,慢慢地扩大到附近州县,附近的路,一点一点地扩大到全天下去。

    到了那一天,三司每年岁入的情况将跟现在大相径庭,财政充盈,做什么就都不是难事。哪怕是西北战事起来,只要钱粮不缺,耗也能把赵元昊耗死。

    煌煌大势面前,就是有人看着不顺眼,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?天下的百姓要吃饭,朝廷的官员要有俸禄,政权要正常运转,都瞧不起管钱粮的官,可缺了钱粮却万万不成。

    天上没有月亮,也看不出过了多少时候,王拱辰喜滋滋地从房里出来,到了徐平的身边,轻声道:“副使,都已经算完了。”

    徐平转身看看王拱辰:“哦,这个月分了多少?”

    王拱辰愣道:“怎么,你不知道吗?你自己不算,怎么却让我算清楚?”

    徐平笑道:“我家里这附近的生意都是归徐昌管的,账自然是由他算,我管那么多做什么。平时不知道有多少事情,我哪里还有空操这个心。”

    “唉,果然是家大业大有人好,看来我也要找个能干的干人了,不然自己把心力费在这上面,实在是划不来。这个月铺子一共赚了三百五十八贯,我们一家一百多贯。讲句心里话,多少权贵之家开解库,租宅店,也赚不了如此之多,想不到一间小小的铺子竟然有如此利润,是我以前想不到的。有了这笔钱,我家里平时用度就宽松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衣食住行,人生在世这四样就不可或缺,也是最好赚钱的,只是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好罢了。专心在食上,我们这铺子大有可为,将来一年赚个千贯万贯也不是不可能。”

    王拱辰叹口气:“我可不敢跟副使这样想,你也知道我家里以前是苦惯了,只觉得赚一文钱都是千难万难。没想到开了铺子,钱来得如此容易,唉——”

    “容易吗?也不容易,你没看当时跟我们一起在这附近开吃食铺子的,已经倒了两三家了。世间的事,用心做了,还得懂得怎么做才容易。”

    听了这话,王拱辰开颜笑道:“反正副使是知道怎么做的,你只要带挚我赚几个钱就好了,我又何必烦恼!”

    说完,与徐平一起看着星光下微微泛光的五丈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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